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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话的历史:差异大于共性
世界上大多数语言都有两套词汇,一套是无伤大雅、喜闻乐见的文明用语,另一套则包含猥亵、侮辱和咒骂。这些污言秽语最初都源于中性词,只是后来渐渐失去恐吓的作用,又成为人们司空见惯、无甚恶意的日常用语。欧洲各种语言有很大的差异,不仅仅表现在它们各自拥有多少骂人的词汇,还涉及到可供支配的脏话种类和使用脏话的频率。休斯(G.Hughes)在《论咒骂》一书中写道,“咒骂的历史,一言以蔽之,早先是人们通过祈求某事某人来发泄怒气,而今则通过咒骂。"
古希腊人在愤怒时通常祈求神的帮助。男人们以男神的名义,比如祈求宙斯、玛尔斯;女人们则以女神的名义,通常呼唤雅典娜、维纳斯或是朱诺。除此之外,他们也会使用大蒜、大葱和洋葱头;据说苏格拉底生气时,就以狗、鹅和梧桐树的名义发泄怒火。
人们发明了种种理论来解释这些稀奇古怪的盟誓咒语,甚至有人假设它们是一种复杂的文字游戏:通过间接地吁请神祗,或者像不信神的苏格拉底那样呼唤事物,祈求他们因为人的意志而行动。如今人们普遍认为,古希腊人不过是自寻开心。爱奥尼亚人以“圆菜头"诅咒,也许是因为他们相信这种菜头是医治头疼恶心等症状的灵丹妙药。这种以蔬菜发泄怒气的习俗至今还留存于意大利,人们时常在指桑骂槐时蹦出类似“面条和豆角"的词语。
古罗马人盛怒之下,也会同古希腊人一样祈求神的帮助。只有男人才有资格以大力神海克利斯的名义咒骂,尽管有时儿童也被允许,但条件是他们只能在房门以外行使这个权利。当然,这个禁忌只局限于自家房舍之内。在大街上,孩子们则不受限制,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呼唤海克利斯的名字。罗马人也拥有形形色色的咒骂语汇,最著名的要数“该死的狗杂种"。这个词可追溯到古罗马时期人们的掷骰子游戏,如果掷出表示“大狗"或“小狗"的特定点数,常常就会骂出“该死的狗杂种"以发泄失望和怒气。尽管这个词在其他语言里,常常衍生出卑贱的、令人不齿的意思,但它原本其实并没有对狗蔑视的含义。
凡是发誓诅咒的人,一向需要呼唤某种超自然力的庇护和见证。基督教传统里,人们通过呼唤上帝、耶稣、圣母玛丽亚起誓,有时甚至以“基督的鲜血"和“圣十字架"之名作证。所有这些祈求神灵的誓语,实际上和宗教并没有直接联系,只不过是一种妄用神名的世俗滥用。它们和那些以否认与蔑视超自然力为宗旨的亵渎上帝的诅咒和盟誓有着明显的差异。在欧洲历史上,无论是教会还是国家,都曾经试图制止神明在世俗被滥用,然而收效甚微。直至伊丽莎白一世结束,英国才开始有了语言审查制度,原因之一即是女王笃信意志自由,至少在语言问题上如此。此外,女王本身也爱滥用神名,口头语之一便是“God's Wounds"。
教会的批评和审查没能把世俗生活中滥用神名的恶习铲除,却促成了脏话中委婉语的使用,使那些污言秽语随着语言的演变逐渐失去原本的面貌。在17世纪初期的英国,一些英语词汇经过缩略和改写变得面目全非。例如“God's Wounds"缩写为“Zounds"(表示愤怒的诅咒语);“God's Truth"变成“Struth"(苍天在上);“God's Nails"则变成“Snails"(懒虫)。
就连“恶魔"也戴上了假面具,被掩饰为“Deuce"(原意为骰子或纸牌上的二点),或者“Dickens"(委婉语“魔鬼")。如今许多流行的粗话原本也都是亵渎神明的秽语,后来经过修饰,则演变成委婉的诅咒。谁会想到英语中“Gosh"和“Golly"(天啊)来源于“God"(上帝)?还有一些表示若是食言则会遭到上帝惩罚的赌咒和盟誓,比如“若不是⋯⋯就让我不得好死"或者“拿命打赌"等等,通常则是为了证明某些事实真相,含有“我若说谎则遭天打五雷轰"之意。
这类拿生命、健康和幸福做赌注的誓言,在当今也有广为流传的缩写形式,比如英语中的“Gorblimey"一词,就源自“God blind me if I lie",意思是“我要是撒谎,上帝就让我变成瞎子"。除了自我诅咒,还有一些赌咒指向他人。 雷格曼曾经写道:“如同当今我们作公证一样,古埃及末代王朝的人们给公文封印时,常常附加一句:`谁不遵守诺言就被野驴操!'"该咒语的古埃及象形字也一目了然,是两根勃起的巨大阳物。
英国作为好说脏话的民族,也可追溯到很久以前。早在1712年《鲁滨逊飘流记》里,作者笛福就曾反问:“难道我们不是那个被外族所描绘的`好说脏话的民族'吗?"一个世纪之后,英国著名散文家赫兹里特(W.Hazlitt)也于1821年承认:“毋庸置疑,英国人是用污秽的舌头讲话的民族。"其实早在16世纪,英国士兵就因滥用“该死的"而声名狼藉。“Damn"(该死的)这个词由来已久,尽管“I don't give a damn"(毫无价值)这一习语只是近代出现,据说是出自20世纪惠灵顿的“I don't give a two-penny dam"(不值两分钱)。“dam"在这里本来是指印度的硬币,但随着时间的演变,“dem"变成了“damn",也增添了不少新的内涵和使用语境。
休斯在其论述咒骂发展史的书中,从所谓“民间语源学"的角度,探讨了那些为英国粗话溯本追源的荒谬理论。例如,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观点,认为英语里所有的下流话都源自盎格鲁-撒克逊语。其实不然。只有少数几个脏词,像“臭大粪"“屁股"“放屁"之类,出自盎格鲁-撒克逊语。而其他一些脏话,则由古代日尔曼族移民诺曼人带来,还有一些粗话的语源尚不清楚。
民间语源学还持有另一种观点,即认为英语中的“bloody"(该死的)是从起誓语“By our Lady"演变而来,最初是暗示“圣母玛丽亚"。关于这个词至少有六种说法,其中“玛丽亚论"最具说服力。也有人提出,英语中“bloody"可追溯到凯尔特语的“bloidhe",意思是“相当的,非常的",难怪《格利佛游记》的作者斯威夫特在写给他一个住在伦敦的朋友的信中,描述都柏林的气候是“bloody hot"(非常热)。然而更有可能的是,“bloody"是由“blood"派生而来,这个词的含义之一即是“贵族门第",也常常被用来描绘纨绔子弟的禀性;中世纪时衍生出“该死的"之意,仅仅用来加强语气。事实上,这个词长期以来都是褒义,并不惹人恼怒。直至18世纪中叶,劳动人民让这个词成为广为流行的粗话。20世纪初叶,萧伯纳曾经估计,五分之四的英国人包括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都把“bloody"作为他们的口头禅。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尤其是在工人和农民阶层,人人几乎张口必言“bloody"。当时英国的一幅漫画就形象地表现了这番场景:两个来自约克郡的男人,站在一幅选举广告牌前闲聊,其中一人问:广告牌上“每人一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回答说:笨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每个该死的人都有该死的一票"。被骂作笨蛋的那人愤慨地说:该死的!为什么该死的他们不写明白?!
“一战"之后,粗话“bloody"渐渐失去了它的恐吓威力,也为另一个脏词“fuck"的出现和流行铺好了道路。人们也为“fuck"创造出一系列富有想象力的词源学理论,其中之一即认为,它是“Fornicate Under Command of a King"(君主诏令下之群魔乱淫)的首字母缩写。据说这句话出自英国中世纪鼠疫流行时期英王颁发的一项敕谕。实际上,这个词于1500年左右出现,它既不源于德语的“撞击、摩擦"(今意为性交),也和古英语没有词源关系。所有欧洲语言的秽语都涉及“性侮辱",惟有英国人成功地把“fuck"这个词发展成为具有多功能、多用途的惯用脏话。
“fuck"和它的相关词组可以用来表示侮辱、拒绝,也可以用来加强语气或者仅仅是一声叹息。从语法角度来说,它既可以当名词、形容词,也可以作副词和动词。例如,一个沮丧的司机可以抱怨他的破老爷车说,“The fucking fucker's fucking well fucked"(这他妈的破车真他妈的混账!)用一个词造了一句话,囊括了所有的语法成分。
英语中流行的“性侮辱"着实令其他欧洲人侧目。荷兰心理学家哈托格斯(R.Hartgos)曾这样描述其经历:当我听到一个英国汽车修理工冲着他的轮胎大骂“fuck you"的时候,我非常吃惊。那时我的英语还不太好,我认真地听别人说话,尽力去听懂每个单词,责骂汽车轮胎胡乱性交使我非常诧异和反感。在我所会的德语、法语及荷兰语里,认为无生命的东西会有“性活动",这简直不可想象。
为什么英国人粗话里“性象征"无所不在?这位荷兰人认为是英语语法结构所致。与欧洲其他语言不同,英语名词没有语法意义上的性属。也许是为了补偿这一先天不足,讲英语的人会把无生命之物卷入一系列无穷无尽的性消遣和性娱乐里。正是由于英语词汇里缺乏语法性属,他们才反复使用性侮辱的粗话,这实在是一种语言上的放荡。
1965年,“fuck"首次出现在英国电视节目里。英国剧评家泰南(K.Tanan)巧妙地把它引入一场讨论:剧院舞台上是否可以表现“床上戏"?这位剧评家说:“我相信,世界上没有多少人会认为`fuck'这个词是粗鲁的,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他显然低估了禁忌的威力和文明绅士占多数的优势。第二天,这位评论家就遭到口诛笔伐,报刊上的檄文和影射大加批评他竟敢引用那个忌词。
这次事件和半个世纪之前发生的另一事件引发了差不多的轰动。那时,萧伯纳的话剧《皮格马利翁》首次公演,著名女演员坎贝尔扮演剧中的伊莱莎,其中就有一句台词:“他妈的活该!"当时很多人赶来观看演出,就是为了要亲眼见证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脏话如何被搬上戏剧舞台。萧伯纳打破禁忌,却遭到猛烈攻击。此后几年,这个词都被“萧的那个词"替代或用其他的词改写。剧评家泰南最后也没能避免萧伯纳的遭遇,他的名字之后也同样成为了粗话的替代语。
如果一种表达丧失了它宣泄感情的爆发力和震慑作用,那么它就会自动回到本来并无恶意的语意。例如,19世纪中叶“该死的"这个词曾会使人感到害怕,如今它却几乎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他妈的"的演变亦是如此。它最初本无恶意,后来长时间被当作骂人的话,而21世纪之后也很有可能被其他新的脏话所取代。
委婉语和咒骂同出一辙,它们反映了同样的大众趣味和社会问题。经过委婉语乔装打扮的话语,通常表达了人们不愿直言的物或事,因而不得不婉转含蓄。咒骂可以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它是人类宣泄感情和放松情绪的一种方式;同时也说明,一些人不愿为了“正人君子"的名声而受到上层社会行为准则的束缚。然而咒骂也有消除恐惧的作用,威胁人们的事物通常也会成为被咒骂的对象,人们把语言当作武器。
从历史的角度看,咒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更是集中地表现在世俗的领域,尤其涉及到身体功能和性等方面。这一发展过程反映了宗教信仰的逐渐衰弱。既便是今天,在天主教国家和新教国家,仍然存在明显的区别。新教国家通用的咒骂词语主要和性以及身体排泄物有关,天主教国家的粗话则集中在世俗地滥用和亵渎神明的言词上,这是天主教国家传统的特性。据说大诗人但丁虽然沉醉于自由放荡的生活,但他仍把亵渎神明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
意大利这个国家的显著特色,就在于它拥有丰富的亵渎神明和世俗咒骂的词汇,并且这些语汇被不断扩充。意大利人使用最多的常和上帝和圣母玛丽亚有关,比如“仁慈的上帝"“我的天啊"。意大利语里,亵渎神明的词语也常常把上帝和一些低贱的动物连用,例如“这头上帝的猪"“这条上帝的狗"“这条上帝的蛇"等。还有一些试图遮掩其亵渎上帝的不恭,用“大叔"代替“上帝",或者把骂人的短语加长以混水摸鱼,把诋毁上帝的核心词淹没在其他无关紧要的词汇里,比如“上帝吓得屁滚尿流"。
“玛丽亚"也是意大利人骂人时爱用的,例如“你这头玛丽亚的母猪"“你这个圣母玛丽亚的婊子"。但意大利人的诅咒几乎从不牵涉基督,尽管也有少数粗话里带有“基督"这个词,但基本没有猥亵诋毁之意。这也说明,上帝和圣母玛丽亚对意大利人来说,远比基督耶稣重要。事实亦如此,意大利人只对婴儿时期的耶稣有兴趣,圣婴一旦脱离了圣母玛丽亚的怀抱,也就失去了对意大利人的吸引力。
长期以来,无论是教会还是政府,都尽了种种努力来克服意大利人口出污言的偏好。据说墨索里尼曾经发动过一场声势浩大的宣传运动,力图使更多意大利人改变骂人的恶习。当时大街小巷所有建筑物以及公共汽车上都刷满了标语,号召人们不要使用脏话:“为了意大利的荣誉,请您不要骂人"。可这场宣传攻势最后却毫无收效,仍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同样,西班牙人也对骂人有着高昂的热情。西语中“Hostial"也许就是西班牙人最爱用的脏话,它本意是“圣餐饼"或“晚餐面包"。有些脏词像“他妈的"和“混蛋",在欧洲其他语言里也能找到相应的词。然而,西语中最著名的脏词“Caramba",则在全欧洲都找不出和它意思相近的词。这个词的特点在于它根本就没有实际意义,但又丝毫无损于它的知名度。最早它是18世纪一个大红大紫的歌剧女演唱家的名字。至于这个女歌手的名字如何渐渐变成脏话,至今仍是个不解之谜。
在脏话秽语方面,西班牙人称得上是无冕之王。有人总结说,淫荡猥亵的语言艺术在西班牙各艺术领域里地位遥遥领先。如果说西班牙语的人开口大骂,那么世界上其他民族的人只能毕恭毕敬地洗耳恭听。
在粗话咒语方面,尽管存在风格各异的民族个性,其共性也是引人注目的。在大多数欧洲国家里,动物是脏话中不可缺少的成分,用“狗"的时候最多,通常辱骂对方出身低贱。英语、法语、俄语以及德语中都有“狗崽子"一词。所有欧洲语言也都喜欢用“猪"辱骂对方肮脏。德国人发明创造了许多包括“猪"这个字眼的脏话,甚至成功地把动物世界里不同种类动物进行自由搭配,造出“猪狗"这样的短语。
“臭大粪"也几乎成为无所不在的世界通用脏话。意大利人用它来表达对对方的侮辱,英国人既可以用它来表示侮辱,也把它视作发泄怒气的口头禅。德语里由“臭大粪"组词的脏话变化多端。法语里也有粗话“merde"和“chier",通常与德语的“大粪"和“龌龊"相对应,但这两个法语词常常被用来描绘某人陷入倒霉的困境,或者形容那种令人讨厌的人,有时也形容某人撞了大运。令人不解的是,法国人在祝愿某人走运时也用“merde"。显而易见,被译为“大粪"的“merde"在法语里并不像它的英语对应词那么恶劣。有人把它做了如下总结:“merde"一词既无攻击性,也并不那么令人作呕。对于法国人来说,这个单音节词高度概括了人类社会的存在,它在不同的环境中显示不同的意义,起初是不痛不痒、没被污秽词语污染的发泄方式,后来演变为能带来福气的神奇咒语。看来还是不能把它简单纳入污秽词语的词族史。
总而言之,以不同文化为背景的粗言秽语,其文化差异明显地大于文化共性。秽语的话题能说明很多问题,它既能说明一个社会的基本信念,还能说明伤害他人的深浅程度以及人们恐惧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