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17日，《人民日报》刊登了对时任银监会主席郭树清的专访。郭树清称，“少数不法分子通过复杂架构，虚假出资，循环注资，违规构建庞大的金融集团，已经成为深化金融改革和维护银行体系安全的严重障碍，必须依法予以严肃处理"。郭树清对于“不法分子"的严厉定性，确定了今年金融整顿的基调，也注定了一些金融界枭雄的命运。

此事无异于在中国金融市场引爆了一颗炸弹，虽然大家知道这颗炸弹迟早会爆，但它真来到时仍对金融市场震动深远。这也进一步显示出中国政府和金融监管层强化金融监管、防范金融风险的决心。从今年以来的金融整顿动作看，那些争相进入金融业，想做“大金融"、做金融集团的民营企业家们，已然成为高危人群。肖建华、吴小晖、叶简明等，就是最近一轮整顿中的先折戟者。

不过，国内部分民营企业家变成金融“不法分子"，一个巴掌拍不响。中国的金融资源主要掌握在国有金融机构手里，民营金融枭雄们的崛起，如果没有国有金融机构、金融官员的默许、参与和配合，难以有这样大的规模和能量。前不久落马的中国华融资产管理公司董事长赖小民，就是这样一个对外输送金融利益的金融国企“大佬"。

赖小民在华融工作有九年之久，前三年是作为党委副书记、总裁，后六年是作为党委书记、董事长，在华融可谓是“一竿子插到底"的“一把手"。华融也因此被其他资产管理公司（AMC）称作“赖氏企业"。

从账面数字来看，华融这些年的确实现了跨越式发展。2012年末，华融合并口径总资产3093.35亿元，至2017年末，资产总额已增长至18702.60亿元，增幅达504.61%。净利润由2012年的69.87亿元，增长至2017年的265.88亿元，增幅达280.53%。另一方面，华融的资产负债率也呈上升趋势，从2012年末的87.09%增长到2017年末的90.23%。为此，赖小民一度被称赞“打破了AMC墨守多年的陈规，无视监管的樊篱，为华融找到了处理不良资产之外的资产管理的蓝海，在大资管时代提前布局"。

不过，事实也有另一面，这就是赖小民与民营企业的利益交换。

据《财新》报道，2006年，华融逐渐完成了财政部政策性不良资产回收考核目标任务后，开始商业化转型。此时，华融处理完央行交办的“德隆系"崩塌之后的资产，手中有了一批金融牌照。凭借金融全牌照的优势与大型央企地位，华融将目标对准了股权、债权投资。资金来源则分两块，境内主要是通过设立大量的有限合伙企业，对接银行资管。在金融严监管以前，有限合伙企业可通过搭建结构化产品，层层嵌套，给工商企业提供融资。有限合伙以私募基金的形式参与企业的股权投资、类信贷业务，大量资金流入了房地产行业和二级市场，包括参与房地产企业的配资拿地、开发建设、买壳卖壳等交易。

据媒体披露，赖小民被查，事关华融近年来鼎力扶持的一家民营企业一一宁夏天元锰业集团有限公司（天元锰业）。天元锰业被华融定位为“大客户战略"下的头号大客户，这让华融内外都觉得十分滑稽、疑惑。表面上，华融扶植天元锰业是为了服务实体经济，天元猛业自称“世界最大的电解金属锰生产企业，市场占有率达40%"。2017年下半年，赖小民要求华融旗下十来家分公司，为天元锰业做了一笔总规模逾200亿元的结构化融资，华融方面认购其中的劣后级，出资120亿元，但天元锰业既无抵押也无担保，放款完全没有按规章制度来办。天元锰业近年来虽然发展势头很猛，却从不发债，也不上市，与其他银行的往来相对较少，主要傍在华融身上。有金融机构人士质疑，“一家非常烂的企业，全靠金融机构输血而活。问题是：谁在给它输血？为什么要给它输血？"

华融为何要大力扶持一家高污染、高耗能的宁夏私营企业？其实，投资实业只是掩人耳目，《财新》的调查显示，天元锰业的真正重心在中国天元金融集团（控股）有限公司（天元金融）。过去几年，赖小民安排了很多华融的亲信到天元金融，通过各种方式把资金输送到天元锰业、天元金融，同时帮助掩盖华融项目上的窟窿，实现利益输送，使得天元金融变成一家华融的影子公司和寄生者。天元金融注册于开曼群岛，成立于2016年12月，天元锰业董事长贾天将持有其全部股份。在华融备受赖小民推崇的周伙荣，则为天元金融的非执行董事。天元金融与“华融系"公司有诸多资金往来。“华融系"公司认购了天元金融发行的大部分基金。华融输血天元锰业及天元金融，背后涉及一连串利益安排。其中之一，便是借天元之手，帮助填补华融的投资窟窿，如解决中弘集团的债务危机。

中弘集团是一家债务高达数百亿元的房地产公司，第一大债权人是东方资产，债权过百亿元；华融在中弘的半山半岛项目的风险敞口约为80亿元，但华融的债权缺乏有效的抵押和担保。为掩盖其在该项目中的风险，华融安排深圳港桥股权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深圳港桥）充当白衣骑士，对中弘集团紧急重组。深圳港桥联合其他主要合伙人，发起设立私募股权投资基金，募集不超过200亿元，用于中弘集团重组。

上述利益输送的案例，只是华融所涉及的金融腐败案的一部分。实际上，赖小民主导的这些违规的做法并不隐蔽，也不高明，知之者不少。更值得注意的是，其大部分违规操作发生在十八大以后，还有的发生在去年强化金融监管之后。值得一问的是，为什么华融的利益输送行为能够长期发生？为什么这些并不隐蔽的金融腐败之举无人监控、无人警告？华融的风险控制机制为什么完全失效？这些问题都值得去深究、挖掘和反思。

在我们看来，华融的问题至少揭示出以下几个事实：第一，作为中央级的非银行金融机构，华融的风险控制几乎完全失效，形同虚设。非银行金融机构的表现要更糟糕一些。第二，作为一家上市国企的董事长和党委书记，赖小民在华融的权力几乎不受控制，“赖氏企业"的称呼就显示出，一言堂的国企管理已经近似于一个“土围子"了。第三，上市国企的公司治理，完全可以被国企体制所覆盖和淹没，或者说，上市公司的规管要求可以被国企置之不顾的。第四，在金融腐败方面，国有金融机构与民营机构完全没有分别，由于国有金融机构掌握金融资源、拥有国企信用，在合谋腐败中往往成为主动的“唐僧肉"和输血者，民企则扮演掠食者、寄生者和白手套的角色。

最终分析结论（Final Analysis Conclusion）：

华融赖小民案值得反思的地方颇多，甚至会影响今后对国企改革的判断。可以确信，在金融腐败问题上，不分“国"“民"，无问西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