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个人并不太喜欢`硬科学'这种词，这个词有误导性，因为好像不属于硬科学的就都是`软科学'了，而`软'又似乎带有不准确或者不精确的意味。"知名学术期刊《自然》（Nature）的总编辑马格达莱娜·斯基普（Magdalena Skipper）在近日于北京举行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如今所谓的“硬科学"与社会之间的联系已经越来越紧密，《自然》正在考虑将工程学（Engineering）纳入其出版范围。

　　斯基普在英国诺丁汉大学获得遗传学学士学位，并于1998年获得剑桥大学的博士学位，博士期间她在乔纳森·霍奇金（Jonathan Hodgkin）实验室中研究线虫蠕虫的性别决定系统。2001年斯基普加入《自然》杂志，并先后在《自然综述-遗传学》（Nature Reviews Genetics）和开放获取的子刊《自然-通讯》（Nature Communications）担任过编辑。2018年7月，斯基普被任命为《自然》杂志总编辑，成为该杂志历史上首位女性总编。

　　2019年是《自然》（Nature）创刊150周年。150年前的19世纪下半叶，英国经历了巨大的技术和工业变革，也迎来了科学读物普及的鼎盛时期。英语随后代替了德语和法语，成为了欧洲科学期刊使用最多的语言。彼时最有名的科学期刊就是英国皇家学会的权威期刊，该期刊出版了艾萨克·牛顿和迈克尔·法拉第的著名研究，以及查尔斯·达尔文的早期著作。1869年，也就是在达尔文的著作《物种起源》发表10周年之际，《自然》第一期出版。

　　“在创刊之初，《自然》希望做的是一个涵盖多学科的期刊，最一开始任何自然科学领域的东西都属于我们出版的范围。如今，科学研究不仅仅是多学科的，更是跨学科的，《自然》也跟随这一变化扩大领域。"斯基普介绍，除了物理、化学、生物这些基础的自然科学，近几年来《自然》越来越注重转化研究（Translation research），比如侧重于生物医药的生命科学、先进材料等等，“只是因为一个科学家不和精密仪器或者分子打交道，并不代表他的研究就没有严谨性和说服力。"

实验可重复与出版透明

　　探索科学的过程中，科学家会设计很多实验。但有相当一部分实验因为技术的原因或学科的特点而失败了。有些失败可能仅仅是科学家们修正一个实验的必经之路，有些失败却可能要到成果发表后数年之内才能被勘误。在此前的公开报道中，斯基普曾提到自己非常关注实验的可重复性（research reproducibility）和出版机制的透明（publishing transparency）。

　　“如果一个人发表论文的成果是错的，我们应该谨慎地判断产生错误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有学术不端的行为，比如数据造假，那这就是丧失学术品格的行为，这在任何行业都是不可容忍的；但如果是由于别人的实验室有了新的成果证明了你的结果是错的，或者是有了新的技术手段证明了此前实验的缺陷，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斯基普向财新记者介绍，大约在8年前，生物医药领域出现了比较明显的研究可重复性的问题，当然在诸如心理学等领域也存在这一问题。此后，《自然》加入了一定的规制确保实验的可重复性，比如报告总结（Reporting Summary），即投稿者向《自然》提交论文时，就需要一并提交论文的报告总结，总结中必须包括实验方法论、统计分析方法和采样等信息。在评审过程中，投稿内容以及实验报告总结，都要进行同行评审，在发表时也会同时进行发表。“我认为随着科学研究的进展，对报告的要求也会不断增加。"

　　斯基普介绍，报告总结最先被要求使用在生命科学领域，后来这一要求扩展到物质科学领域，比如激光研究、太阳能电池等，不同的细分领域提交报告总结的要求也不同。

　　另一方面，稿件的评审流程也要变得更为透明。标准的同行评议是“单盲"的，也就是评审人知道作者是谁，但是作者并不知道谁评审了他的稿件。斯基普向财新记者透露，目前《自然》在试点双盲评审，即评审人和作者都不知道彼此是谁，从而有助于避免可能出现的偏见，不管这种偏见是有意为之的还是下意识的。

　　对于解决“主观不端"而造成的学术问题，斯基普告诉财新记者，科学出版界有一点像现在的公共卫生体系。公共卫生体系的核心在于预防疾病，而不是治疗疾病。所有人的初衷都是希望从最一开始就把学术不端扼杀在摇篮里。

　　“毕竟科学家进入科学这个领域是为了探索一件事之所以为然的真正奥秘，所以从概念上来说主观的学术不端是说不通的。"斯基普认为，“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探索真实的全貌，那造出一堆假素材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斯基普认为，出版界在整个学术研究发表的过程中，处于最为下游的位置。因此，在预防学术不端的各环节中，出版界的作用在于和研究机构、导师、研究资助者一起创造一个激励正确的环境。“只有出版系统、正确的导师指导和正确的奖励机制共同作用的时候，才最有可能防学术不端于未然。"

破解科学资源分配不公

　　“神经科学研究依然是少数幸运科学家的特权，他们所在的经济和政治体系有能力也有意愿维持那么多的高等教育学府正常运转，并保证它们经费充裕。"除了讨论经久不衰的学术机制透明，在腾讯WE大会前，英国皇家生物学学会会士、萨塞克斯大学（University of Sussex）神经科学系教授托马斯·贝登（Tom Baden）提出了科学资源不公导致全球科研不平等的问题。

　　在腾讯WE大会的演讲中，贝登介绍了如何通过基因编辑的模型系统研究斑马鱼眼睛内部神经细胞的工作方式。他的研究发现，视网膜神经回路在功能上的多样性远高于此前人们的认知，这有可能改变眼科诊断和治疗的研究基础。展示完五彩斑斓的实验动图和研究结论后，贝登正言道：“为了能够做这样的实验，需要很多很多钱，其结果就是全世界只有很少的科学家有机会这样做，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你真的想在大脑工作机理这种高度复杂的问题上取得进展，我们就需要大量的科学家来研究这个问题，同时这些科学家都能获得适当的工具。"

　　今年37岁的贝登获得了首个“自然科研全球影响力奖"，该奖项由腾讯与施普林格·自然集团旗下的自然科研共同推出。斯基普介绍，这一奖项之所以颁发给贝登，不仅是基于其在神经科学方面重要的研究发现，也是基于其对开源实验设备的贡献。

　　据了解，贝登使用3D打印等新技术设计制造了专业的、可复制的标准实验设备，并基于开源许可协议公开了自己的设计，让更多青年科学家能够以低成本的方式获得标准的实验设备，以推动神经学研究的进展。

　　与“开源"类似的促进成果共享的方式就是开放获取，开放获取的资源不仅可以免费供他人自由查看，还可以供他人免费使用。值得注意的是，开放获取并不等同于公共产品，大多数开放获取的内容创造者仍然保留版权。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教育资源允许公开发行，允许修改和重新编辑。

　　作为科学界另一项重要资源，科学期刊的开放获取也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2014年10月，《自然-通讯》宣布只接受开放获取类型的投稿，成为了《自然》旗下首个纯开放获取的刊物。斯基普强调，“开放获取"和“免费阅读"存在着根本性区别。《自然》旗下的很多出版物均可以免费阅读，但如果论文投稿者选择在开源条件下发表的话，意味着别人不仅可以免费阅读，还可以进行更改和二次创造。

　　斯基普表示，虽然《自然》旗下大部分期刊目前都不是开源的，但读者可以在内容分享工具SharedIt（“易分享"）上免费阅读《自然》旗下所有的论文。根据财新记者从施普林格自然（Springer Nature）获得的数据，2018年SharedIt生成了超过700万个可免费分享内容的链接，其中《自然》论文被访问（即免费阅读）150万次。

　　“绝大多数情况下，读者并不需要对论文的文字进行更改或再创造，但论文的实验数据则非常有必要能够开放被更改和重复使用。"斯基普告诉财新记者，《自然》在不同的领域有不同的方法促进科研界分享实验数据，这些数据资料包括使用的实验设备和材料，以及实验的标准操作流程。

　　“在基因组学这类数据规整、流程清晰的领域，我们会强制执行这一要求，也已经建立了相关的开源资料库。"斯基普表示，“在其他数据更为复杂的或者还没有足够资金支持建立开源资料库的学术领域，我们会鼓励论文作者将实验数据储存在非结构化的资料库中。由于这些资料库会接受所有领域的数据资料，对于使用者而言检索会相对困难些。"

　　从博士后期间就开始关注科学资源分配问题的贝登在发表获奖感言时表示，如果一个地方，科学并未列入当地重要的政治议程，那么成长在那里的年轻人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接受自己可能连最基本的设备也没有的现实，任由自己的科研能力被埋没；或者到科研经费更充裕的地方去。

　　“毫无疑问，大多数人选择了第二条路。结果就是世界上的少数地方吸纳了绝大多数的科学家，导致人才外流和加剧了全球科研不平等。这种现状显然是不可持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