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欧盟2050年实现碳中和的战略目标下，三家欧洲跨国石油公司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电力行业，而且都是大规模全产业链进入的模式。

“石油七姐妹"这个名词由来已久。只要你在石油行业工作，每天的工作、阅读、交谈和写作，几乎没有哪一天能离开IOC（International Oil Company，跨国石油公司）这个概念，或者是具体的某一家IOC，或者是与之相关的数家公司，或者是为他们服务的油田服务公司。但今后，IOC的概念可能要被IEC（Integrated Energy Company，综合能源公司）取代了。

欧洲IOC积极响应

2020年8月4日，BP公司董事长龙海歌（Helge Lund）在第二季度业绩发布会上向与会者宣示了新的发展战略：BP将从一家IOC转型为一家IEC。“公司将专注于向客户提供解决方案"。龙海歌表示，公司新战略是基于以下基本事实的四项判断：目前碳排放规模使得世界的发展不可持续；能源市场低碳转型和可再生能源是根本性的、不可逆的。油气的生产仍然是安全和有效率的，对于世界和公司的业务仍然至关重要；油气长期需求将面临日益严峻的挑战；BP和其他许多同行们能为世界能源转型创造价值并作出贡献。在他看来，BP的优势在于有技巧、有能源市场经验、有资源和有全球关系。

另两家欧洲跨国石油公司壳牌和道达尔也在宣布第二季度业绩的同时，公布了各自的公司转型发展战略。壳牌公司董事长认为，在能源转型巨大投资规模和全新社会治理压力之下，公司唯有选择在所有的业务领域都必须实现低碳、可持续、综合一体化，向综合能源公司转型，才能让公司保持灵活性、透明经营，实现对雇员和社区的责任。

道达尔公司的转型目标是：提供更便宜更可靠更洁净的能源；让尽可能多的人能够使用能源；成为社区持续发展可信可靠的贡献者。公司转型的解决方案是：转型为以电力为中心的能源公司，为所有客户提供能源解决方案。

壳牌战略研究部门做了2020年至2100年的能源情景展望报告。该报告预测，2100年在终端能源消费结构中，电力的比重将超过60%（其中传统化石能源发电的比例将不足10%），固体燃料（煤炭、生物质）、气态燃料（天然气、氢气等）和液态燃料（石油、生物柴油等）合计占有其余40%的比重。

壳牌这份长达百页的研究报告，把预测时间拉长至2100年，这在跨国石油公司的展望类报告中确实是首开先河。虽然今天壳牌公司的董事长制定的发展战略对80年后公司经营根本没有任何约束力，但壳牌公司至今已经走过了180多年的历史，其从做贝壳生意的小买卖进入石油行业，进而发展成为曾经叱咤风云的“石油七姐妹"的老二以及今天五大跨国石油公司巨头之一，有学者总结过壳牌的成功之道就是四次关键成功实践。而这几次关键成功实践的本质，或者说是成功的基因就是其非常重视长周期战略研究和持续投入，对行业长期发展趋势的认识和对精准时机和事件的把握，果断决策大手笔的投入。180年4次关键成功的实践，平均四五十年一次重大的成功转型，说不定今后的研究学者会说这次重大转型是壳牌“第五次关键成功的实践"。如果届时壳牌消失了，人们的总结是“一次关键实践的失败摧毁了两个世纪的能源巨无霸壳牌公司"。

美国IOC态度不一

埃克森美孚公司自出生之日起，几乎一直是世界石油行业的老大，长期位居“石油七姐妹"之首。就在10月，雪佛龙公司的市值100多年来首次超过了“大哥"，当了几天市值第一的跨国石油公司新老大。

《石油及政治——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和美国权利》（英文书名：Private Empire），着重描述了在20世纪最后十年和21世纪第一个十年里，埃克森美孚公司是如何在市场巨变的大格局中，艰难地维持住了石油工业“带头大哥"地位的过程。埃克森美孚长期以来以保守、自律和不重视公众关系著称，被资本市场一些分析师称为“孤星州土地上的石油牛"。

从最近埃克森美孚发布的发展展望报告可以看出，该公司已经意识到了能源转型、可再生能源和减少排放的趋势不可避免，也不可逆转，对于华尔街的抱怨和社会对于气候变化、保护地球的声音，公司也必须做出适当的回应。

埃克森美孚在该报告中陈述了对未来40年世界能源发展的基本判断：未来40年能源世界能源需求将增长25%，石油天然气仍然是一次能源的主体，其比重将从2019年的54%下降至53%，其绝对需求量仍在增长；自2014年以来全球油气勘探投资严重不足，在产油田递减需要投资稳产，石油天然气可持续的供给需要投入巨额资金来保障；多年低油价已经大大降低了勘探和开发投资的成本，技术进步、非常规油气革命成功大大缩短了行业投资回报的时间，降低了行业的投资风险；能源转型、社会文明进步是必然趋势，但目前新能源在能源结构中的比例还很低，新能源对传统能源的替代是个渐进的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完成。

埃克森美孚未来的发展战略是清晰的——将继续坚持做IOC，做油老大。雪佛龙公司的转型战略居于欧洲三大石油公司和埃克森美孚之间，既要坚持把油气作为公司的主体业务，也要兼顾在碳减排和可再生能源领域逐渐增加投资。在该公司第二季度业绩报告封面上，“The Human Energy Company"（人类能源公司）的大字非常突出。这几个字在其2019年年报封面上已经出现过，但字体较小，不容易引起读者的注意，而最新业绩报告封面的变化已经揭示了该公司要转型IEC的思路，只不过还有点犹豫，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不像几家欧洲同行那么直截了当，似乎还有点信心不足和割舍不下。

石油公司要“触电"

三家欧洲IOC公司转型IEC的战略目标都是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这里主要包含了两层意思：首先是减少自己经营和作业的碳足迹，其次是在提供给用户产品和服务中也实现碳中和。BP的转型计划最为激进：一是到2030年实现油气产量主动减少40%；二是不仅向客户提供能源资源产品，也向客户提供解决方案。为了实现2050年碳中和的战略目标，三家欧洲公司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电力行业，而且都是大规模全产业链进入的模式。

壳牌公司在转型报告中明确指出，由于公司的规模巨大，全球经营和资本运作能力强大，在短短的30年间实现战略转型行动必须迅速。能够容纳几大IOC同时转型的行业并不太多，电力行业是有足够的规模和足够的发展空间行业之一。报告中，壳牌公司明确表示要介入发电、输配电、用电设施、电力交易和电器终端的客户服务。BP和道达尔也宣示要全方位全链条大规模进入电力行业。三大欧洲公司都把实现碳中和的时间定在2050年，这也许是为了与欧盟2050年实现碳中和的目标一致。而美国的两大IOC，一家已经准备有所行动，而另一家仍在原地踏步，这大概与美国政府，尤其是白宫主人的能源观念有关。

10月22日结束的最后一轮美国总统竞选辩论中，特朗普和拜登就能源观念也有各自的阐述，特朗普基本是站在传统能源观念上，而拜登则是延续了其前任副总统戈尔的立场，赞成限制化石能源，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重新加入巴黎气候协议。美国既是能源消费大国，也是化石能源尤其是石油天然气生产大国，美国对全球能源的走向有巨大的影响力。如果拜登当选，美国的能源政策能够较好地顺应能源转型的世界潮流。如果特朗普连任，能源转型之路在美国会有所停顿。但“世界潮流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能源转型的大势不可逆转。2016年特朗普竞选和就任时都曾经宣示，他是“站在匹兹堡而不是在巴黎讲话"，但四年下来，美国的煤炭工业还是在没落，锈带还是锈带，还在继续生锈。一周后如果白宫主人换成了拜登，也许美国IOC巨头们的转型步伐会有所加快。

中国能源界正在热议一个概念“综合能源服务"，我理解这是一种以电力为载体的服务。在全球一次能源消费占比中，电力的比重尚不足30%。随着可再生能源技术进步和成本越来越具有竞争力，全球实现碳中和的压力越来越大，时间也越来越紧迫，电力在终端能源消费的比例必将不断快速提升。以电力为基础和载体的“综合能源服务"实践必然会大幅增加。尽管“综合能源服务"的许多概念、内容和商业模式还有待界定、探索和细化，但随着五大国际跨国公司从IOC向IEC转型的实践，电力行业势必发生一次或多次重大变革。从他们的实践中，我们或许可以学到很多新的理念和经验。

中国的电力公司，尤其是电网公司，借规模和先天的优势会在“综合能源服务"的实践中占据领先地位。中国的油公司主要是NOC（国家石油公司），向IEC转型不是它们目前的优先选项。资本市场上的股东对它们的战略定位和目标影响很小，IOC对它们的示范作用也越来越低了。

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中，木柴、煤炭、石油、天然气都会是过客，唯有电力将与人类文明长久共存。作为能源公司的石油公司“触电"，进入电力行业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中国的石油公司还是需要有所准备和行动为好。